宗教也有进化树---聊聊逊尼派和什叶派的故事

连续8周中国历史，感觉自己都审美疲劳了。这周我们换换口味，聊聊中东的历史。

其实这个题目我一直想写，更兼近期波斯湾风起云涌，美国、伊朗存在擦枪走火的风险（近期又缓和了），所以才有了本期的推送。

（一）什么是宗教进化树

生物学家们用生命进化树来描绘生命演化的过程。

一张简单的树形图，鲜明、生动地反映出生物间的亲缘关系，以及他们的不同。

什么叫亲缘关系，以及不同呢？以猎豹和狮子为例：在古代的某个时间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祖先。可到今天，猎豹和狮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物（他们存在生殖隔离）。

造成这种既有联系，又完全不同的原因是：基因突变、竞争和淘汰。

下面来解释一下。

我们知道今天的猎豹比它们的远古祖先跑得更快，与狮子也有很大不同，是因为基因突变的不断累积。

可有意思的是，基因突变本身并没有选择性，它是随机的。换言之，在进化的过程中，必然有些个体跑得慢，很笨重，这些个体去了哪里？

答案是：竞争和淘汰。自然将这些个体淘汰了，因为他们竞争不过食草动物，被自然淘汰了，也就是物竞天择。

特别说明：进化论说，进化不是阶跃式的，而是渐变的，所以基因突变每次变化极小，只不过经过千万，甚至上亿世代的漫长时间，小小的突变最终累积成量变，生物发生了进化。

现在让我们来总结一下前面的关键点：A.亲缘关系和不同，B.基因突变、竞争和淘汰。

你可能有疑问，你说的这些和宗教有啥关系啊？我想说的是，尽管不是特别贴切，但宗教也可以用一张树形图来表示。

以伊斯兰教为例。

首先看基因突变。

需要澄清的是：伊斯兰教并不只有逊尼派和什叶派，这不过是最早生出的两根枝杈而已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或因为权力，或因为教义的理解，或因为其他因素，基因突变在不断发生，后续的苏菲派等各教派层出不穷。如同主干生枝杈，枝杈再生枝杈，最终形成了伊斯兰教这棵大树。

其次竞争和淘汰同样存在。

举个例子，哈瓦利吉派就是由什叶派分裂出去的一个派别。它曾经拥有相当数量的信众，但在倭马亚王朝统治时期，因为这个教派比较极端，最终被残酷镇压，慢慢式微下去。

最后是亲缘关系与不同。

林林种种的各种派别，尽管有着共同的远古祖先，相邻教派还有着相同的近系祖先，可他们如同猎豹和狮子一样，已经是不同的物种了。

所以在外人看来不可理解的宗教争端，甚至是生死相搏的内战，在当事双方看来并不是骨肉相残，而是消灭异端的”圣战“。就如同狮子也会吃猎豹一样。

不仅伊斯兰教有宗教树，基督教、佛教等世界性的宗教同样存在类似现象。

絮絮叨叨讲了这么多，是希望能帮助大家更好的理解宗教史。当然实际历史中还要加上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各种因素，会更加复杂。

扯得有点远，让我们回到主线，继续聊聊逊尼派和什叶派的故事。

（二）分裂的开始

公元632年，伊斯兰教先知默罕默德去世。因为先知身前并未指定继承人，自己也没有留下子嗣，于是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。

国无正主，理论上就给了所有人可能性，大家都觉得自己有机会。

在外部，各地的野心家看到了机会，他们纷纷冒头，地方叛乱不断。

在内部，如同大家族里老父亲去世了，儿子们闹着要分家。

先知如同父亲，他在世时，儿子们（最早追随先知的麦地那派、后来投降皈依的麦加派等）尽管互相看不顺眼，毕竟父亲在，谁也不敢造次。

可现在父亲不在了，有个叫麦地那派的儿子就觉得兄弟们不好，好吃懒做，准备单飞。

注：此刻的伊斯兰教内各派更像共同祖先的第二代，有区别，分别是豹子和狮子的祖先。但亲缘关系更紧密，远未达到后来水火不容的状态。

内忧外困之下，伊斯兰教要往何处去？

面对复杂的局面，以阿布.伯克尔，欧麦尔等人为代表，一方面努力维持教派的稳定，硬生生拉回了意图分裂的麦地那派。一方面又加快推选新的领导人，意图稳定大局。

这两位是何方神圣，为何能生生拉住麦地那派，还能够力主选举？

请看他们的身份标签：先知最早的信徒，之后东征西讨，屡立大功。同时还是是先知的亲属（岳父）。先知生前就被尊为左膀右臂，威望极高。

按理说，这么几位大神都出面了，大家顺顺利利选出新继承人就OVER了，没啥大问题啊。

不，有一个人不同意！他是谁？阿里。

这是何方神圣？

老套路，我们来看看阿里的身份标签：先知默罕默德的养子，堂弟，小女婿。

我的天，这么多身份集中于一人，阿里与先知默罕默德的关系非同一般啊！没错，你猜的很对，阿里10岁就随着先知传教，也是最早的信徒，两人真是情同父子。

正因与先知的关系如此亲近，阿里认为自己是最应该继承大位的人。顺便说一句，阿里也是日后什叶派的精神领袖和象征。

一方志在必得，一方认为选举才是正途，这成为什叶派（阿里才应该是继承人）和逊尼派（选举产生继承人）的第一道裂痕。

基因突变一旦造成分化，就不会停下来，猎豹和狮子的祖先要各走各路了。

（三）选举是个技术活

有几位德高望重者的支持，选举最早还是举行了。在阿里心中，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，毕竟支持他的人也不在少数。

可选举的结果却很出他的意料：左膀右臂中的左膀--阿布.伯克尔成为第一任哈里发（继承人、代理人的意思）。

其实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。不知大家平时有没有注意过，公推和公选，一般最终胜出的人往往并不是成绩最突出的人。

成绩固然重要，不过更关键的一点，你还得有人缘。

木秀于林，风必摧之的”秀“字真的仅仅指优秀吗？太过“作秀”会不会太咄咄逼人?人啊，其实还是社会性动物啊！

对阿里而言，期望越大，失望越大！

他委屈、他不满、他愤怒，你们这是搞阴谋、搞串联啊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阿里并不认可这个结果。

不过此刻事情并未发展到后来那种不可调和的地步，阿里.伯克尔的资历还是无可挑剔的，阿里最终以半隐退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
你以为故事会一直平静下去，不可能的。请不要忘记，分化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。只要有一点点水流进来，种子总会发芽。

短短两年后伯克尔就去世了。又过了十年，伯克尔指定的继承人欧麦尔也去世了。具备竞争条件的人都不在了，平静了十多年的阿里觉得机会又来了。

第二次选举隆重举行，可结果再次让阿里失望：奥斯曼成为第三任哈里发！

不是说具备竞争的人选都不在了吗，这是个什么情况？没错啊，可还是那个老问题，谁说成绩好就一定能做班长啊。

人缘，人缘，人缘，重要的事情说三遍！

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阿里性格中的缺陷：他太骄傲了，人太刚直反而容易折断。

（四）彻底分裂

连续两次输了，阿里很不服气。阿里的支持者们也不服气，自家老大明明很有机会，可每次都选不上。于是他们开始闹事，而奥斯曼自身一个特殊的标签给了阿里支持者以口实。

奥斯曼出生于反对先知的敌对家族--伍麦叶家族（也是后来建立倭马亚王朝的家族，音译不同）。

尽管奥斯曼本人早就脱离家族，属于早期跟随先知的信徒，他和阿里一样，还是先知的女婿（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），而他的家族---伍麦叶家族最后也皈依了伊斯兰教，所以这个借口更多是内部派别矛盾而已。

不过阿里支持者不管，他们以此为借口，拒不承认选举结果。他们的共同宣扬：选举真不靠谱，当初直接拥戴老大上位就对了。

猎豹和狮子的祖先已经各自在生育后代了，他们各自的后代正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区别。

奥斯曼在成为哈里发后，其统治策略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，进一步激化了矛盾。

在前两任哈里发统治期间，伊斯兰教快速扩张。他们彻底消灭萨珊波斯王朝，压制拜占庭帝国，伊斯兰教已经从阿拉伯半岛迅速扩张到整个中东地区。

在历史上，这种急剧扩张一般会带来一个新问题：被征服者与征服者间的矛盾。

我们看中国历史，王朝前几代一般都是属于扩张期，国家开疆拓土，军功彪炳。但马上得天下，不能马上治天下，扩张总归有极限（或者自然分裂，例如蒙古）。

一般到第三，第四任继承人就要开始掉头搞内政了，均衡土地、平衡税收、兴修水利、开科举士。反正总结下来一句话：保证社会利益尽量均衡。

但奥斯曼在这方面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统治者。本来就是利益分配不均，你倒是尽量一碗水端平啊，可他老人家喜欢搞任人唯亲。各地的总督很多是他的亲属，于是矛盾自然被激化了。

狮子和猎豹快要成型了。

现实中不满的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，现在只差一根理论引线就可以引爆了，这根理论引线没多久就真的出现了。

这个理论创始人名叫：阿卜杜拉，什叶派的理论奠基人（请注意他和阿里的区别）。

他的思想有点极端，之前阿里支持者最多认为不应该选举。他更彻底，直接否定了选举的法理性，他说前三任哈里发都是僭越。

在一个社会矛盾没那么大的环境里，这种右倾极端理论一般没人响应。可现在矛盾这么激烈，阿卜杜拉的理论就给很多人以宣泄口：原来我们生活不如意是因为奥斯曼不给力啊，而且他还是个阴谋者和篡位者。

这种理论一下子收获了大批信徒，局势彻底失控了。大批阿卜杜拉理论的支持者从埃及等地涌入都城，他们逼迫奥斯曼下台。

在奥斯曼拒绝后，几个暴徒居然直接刺杀了他！奥斯曼也成为第一位被刺杀的哈里发。

血一旦流出，就再也收不回了！

（后记）内战与彻底分裂

奥斯曼死后，阿里顺利继位，成为第四任哈里发。终于可以放手大展拳脚了，可惜他性格的固有缺陷决定了他最终的命运。

请看他化解矛盾的方案：

第一招，迁都，将旧势力的根基彻底斩断（之前的推送提过，国都不仅仅是地理概念，它其实是政治概念）

第二招，任命自己人为各地新总督。

讲实话，连奥斯曼都不如。等于他直接举起了斧头，意图快刀斩乱麻把其他派别连锅端，问题是，你有这力量吗？

事情的结果是：你有张良技，我有过墙梯。其他派别以“惩罚刺杀奥斯曼凶杀”为理由，逼迫阿里退位。

在地方，奥斯曼的支持者，特别是伍麦叶家族的子弟们，本就对奥斯曼被刺杀不满。现在他们利用这个阿里通知不稳的机会，以奥斯曼的子侄--叙利亚总督穆阿维耶为首，直接发动内战。

逊尼派和什叶派终于长成了狮子和猎豹。

内外交困的阿里决心用武力平定叛乱。

不知是否运气使然，在决定性的隋芬之战中，战争结果与之前的选举如出一辙，占据战场优势的阿里先胜后平。由此阿里失去了最后一次翻盘，重新统一的机会。不久之后阿里本人也被极端派别刺杀。

阿里的死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终结。

演化一旦开始，谁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。